【叶橙】逐日-下
逐梦演艺圈圈圈的叶修和苏沐橙（1）
慎入
这年夏天苏沐橙高二升高三，苏沐秋参演的网剧也在视频平台上线，苏沐橙几乎没什么假期，却还是忙里偷闲地追完全剧，在弹幕为苏沐秋摇旗呐喊。
叶修这几年的假期都在他们家蹭过去，他不说回家，苏家兄妹也没再问。不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是不是和缓了些，大三这年，叶修一反常态地参加了一次试镜，成功入选这部单元剧的男主角之一。苏沐橙已经在荧幕中见过苏沐秋，此时便格外期待起叶修来。
叶修和苏沐秋仿佛无缝对接似的，一个刚杀青，一个就进组。他们参演的都不是什么大制作班底，戏份不重，片酬也不高。不过他们手头也确实宽裕了些，衣食住行方方面面，两人都喜欢给苏沐橙买东西。按理说这两个人其实不应该存在什么暗暗较劲的心思，苏沐秋却觉得事情仿佛要朝着这个势头发展，正想回怼“沐橙只有我一个哥哥”，话到嘴边才想起来，苏沐橙可从来没叫过叶修是哥哥。
叶修正好在六月杀青，回家还没来得及喘息，就被苏沐橙拉去参加她升高三前的家长会。学校的老师大都知道苏沐橙情况特殊，苏沐秋他们是认得的，叶修却是第一次见。
说朋友似乎显得分量轻了些，苏沐橙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表述叶修是谁，还是叶修简单地一语带过：“我是他们家亲戚。”
苏沐橙在自习室写作业，等结束后同叶修一起回家，两人告别老师，一起向外走。学校里的灯比马路上要暗得多，苏沐橙仿佛要借着这夜色打掩护似的，忽然说：“你才不是我们家亲戚。”
“认识这么久了，给点面子，”叶修说，“不是亲人胜似亲人，行吧。”
苏沐橙哦了一声，叶修又问：“你想参加艺考？”
她像是被识破心事一般，嗯哦了半天，都是无意义的音节。叶修看着好笑，却没追问：“有想法，还是已经在做准备了？你哥知道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叶修笑：“怎么，怕他说你？”
“……也不是。”苏沐橙反驳他：“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。”
叶修转头就能看见她微微嘟起的粉色的嘴唇，看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，看着她有些纠结地卷着自己的书包带。苏沐橙似乎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，好奇地抬起头，叶修却匆忙别开眼。
也是。他在心里附和。苏沐秋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。
“你知道，”还是苏沐橙先开口，“他可能会觉得，不太……”苏沐橙在思考合适的措辞，叶修却瞬间领会到她的意思。苏沐秋和他一样热爱自己的专业和事业，但依然不可忽视其中的艰难酸楚和弯弯绕绕，单纯站在兄长的角度，苏沐秋大概是舍不得妹妹这样辛苦。
“这个行业具体怎样，别人说的都不算，还是要自己感受。”叶修说着，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加入主语：“但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，我和沐秋都会支持。”
他停下脚步，向苏沐橙微微一笑：“再说，如果你真的要做这行，好歹也有我们在你前面。”
——为你保驾护航。
高考那天是苏沐秋和叶修一起送她去考场。他们最近都忙于毕业大戏的联排，这两天也是请假来的。苏沐秋原本打算在考场附近的酒店定一间钟点房，让苏沐橙午休，结果苏沐橙和叶修都说没必要，还是像平常一样好。少数服从多数，然而做哥哥的后来回过味来，忽然觉得他们俩仿佛才是一条心。
今年打破了往年的高考求雨魔咒，也不像前几天那样闷热，苏沐橙除了换上一双新买的红色帆布鞋，其余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。她像心中早已有答案似的，反而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个人。
出考场时还是苏沐秋和叶修在校门口接她，苏沐秋给她买了一支冰淇淋，他们都不像别的家长，不问苏沐橙“感觉怎么样”“考得好不好”。苏沐秋接过她的书包，抱怨道：“怎么这么晚，冰淇淋都要化了。”
苏沐橙笑嘻嘻地接过来，纸碗里四个球的边缘几乎融到一起，薄荷香橙的奶液铺满碗底。叶修一直没说话，她忍不住看过去，却叶修的目光对个正着，他眨了眨眼睛，抬高左手。
“化了就给你哥吃。”叶修说。他提着一个袋子，中间印着马路对面奶茶店的标志。
“谢谢。”苏沐橙笑着接过来，叶修替她拿着冰淇淋碗，颇有些得意地看向苏沐秋，一脸“我就说她喜欢这个”。苏沐秋信号接收过于迟钝，只向叶修翻了个白眼，继而问苏沐橙：“假期准备干嘛？”
苏沐橙毫不犹豫地扳着手指数给他听：“睡觉，吃饭，看剧。”她飞快地瞥了叶修一眼，补充道：“还有打游戏。”
苏沐秋：“好啊，我带你练级。”
叶修慢条斯理地加入对话：“不用，那个号的等级我帮你练着，一直没掉。”
苏沐秋：“？？？”
“什么时候的事？我怎么都不知道？”他继续追问，然而叶修和苏沐橙相视一笑，穿过汹涌人潮，仿佛有难言的默契在他们周身安静流淌着。
“着什么急，”悠长夏日里蝉鸣如织，叶修拖慢了语气，意味深长道，“有机会就告诉你了。”
“你想好了？”
苏沐橙嗯了声，叶修便随着她点头：“开学我送你去。”
“还早，”苏沐橙又摇摇头，好像是在拒绝，“你不是也快进组了。”
“我请假了。你先睡觉，其余的事有我在，明天起来再说。”
苏沐橙又点头。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被抹去，叶修想说什么，又卡在嘴边，喉咙里火烧火燎，烧得他眼前都一阵一阵昏黑。他与苏沐橙一起硬熬了几天，此刻精神实在不佳，然而苏沐橙的情况比他不好只差，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。
他们好些天没回家，上次切好的西瓜还没吃完，这样的天气经不得久置，瓜瓤已经蜷缩成深红色，散发出酸臭的腐味。这个家不大，却向来窗几明亮，井井有条，鲜少有这样破败狼狈的时刻。
晃在眼前的小飞虫也没能引起两个人的注意，苏沐橙就坐在沙发上，目光呆愣愣的，叶修叫了声她的名字，她如梦方醒，忽然站起来，跑去拧了一块湿毛巾，低头一遍遍地擦着桌子。叶修沉默着同她一起清理垃圾，转头却见苏沐橙一只手撑着茶几边缘，桌面中间那团水渍不断扩大，她弓着腰，整个人像要在此折断似的。
“沐橙！”
他又叫了两声，苏沐橙才胡乱抹了下眼睛，抬起头来：“嗯？你说什么？”
他说什么？
他本来想了很多，比如苏沐橙读大学之后，他很多心思也不用遮掩；比如他自信他们之间的默契，应该和苏沐秋透个口风；又比如他还做了最坏的准备，苏沐橙暂时没有想法也没关系，来日方长，他总归是守在窝边的。
但这哪是最坏的准备，最坏的结果面前是做不了准备的。
叶修不能劝她别哭，也不能说哭出来就好了。他形容狼狈地站在原地，心里不断上涌的酸涩几乎没顶。
“……我在。”叶修只有这样重复着：“我在。”
叶修还是不放心苏沐橙一个人在家，就把她一起带去剧组。生活总要朝前看，左右苏沐橙是要做这个的，提前接触也不是什么坏事。
剧本是最近大火的悬疑片，主演都是刚毕业的新人，没几个粉丝，也谈不上什么番位之争。男主角之一是警校刚毕业的愣头青，一身正义热血，另一位则是本市龙头企业的二公子。这位地产大鳄涉嫌一起高额经济犯罪活动，在故事一开始便被不断地谈话、调查、问询乃至扣押，却始终毫发无伤。他有两个儿子，大少爷冷静沉着，温文尔雅，为人处世堪称滴水不漏，不仅是生意场上的好手，还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；二少爷却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公子，每天泡在酒池肉林里，违法谈不上，乱纪少不了。
两派势力斗智斗勇，几个回合下来，始终没有结果，警方便把突破口放在了二少爷身上。故事的最后，真相令人大跌眼镜。方二少爷是假傻瓜，真狐狸，他才是那个躲在伪装色背后的操盘者，在他的胁迫和操纵下，大少爷才是那个被推到枪口前、如履薄冰的人。
叶修饰演的角色，正是这位方二少爷。
方家大少爷上头其实还有一个姐姐。方母早逝，方二少爷从小跟在长姐身边长大，结果他十五岁那年，长姐死于产后大出血。方二少爷双商超群，性格却有缺陷，警方正是利用这一点，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。其中的关键角色，除了愣头青男主角，还有他的顶头上司，作为支队里难得一见的女性，平日里瞧着美艳又温柔，行动时比男人还男人。
叶修在这部剧中呈现了很多经典镜头，其中一幕让粉丝多年津津乐道，后来也有不少人是因此入坑。那是家族投资的化工厂爆炸之后，方二少爷受大哥的命令来配合调查，例行问话结束后，他乘坐自己的车离开，路过刚从现场出来、灰头土脸的女支队长。
现场一片混乱，车子行驶得极慢，方少爷并不着急，他坐在后座，玩弄着一只禁止带入工地的打火机。车子忽然一个急停，打火机从方少爷手中飞出去，掉进座椅下，他也没去捡，反而降下玻璃，兴致勃勃地看向窗外。
队长就是这时候走过来，叫停了这辆车。她穿一身制服，盘着发髻，未着口脂，更显得英姿飒飒，像方二少爷记忆中那个严厉又温柔的长姐。方二少爷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睫，他本就生得好看，此刻却面白如纸，脸颊绷得死紧，脖颈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。
队长走过来，弯腰看向车内。方二少爷原本抿着嘴巴，显得格外孩子气，像脆弱而无助的幼兽，然而镜头拉近时，他却慢慢地、慢慢地舔了一下后槽牙。
方二少爷趴在车窗上，等了好半天才抬起眼睛，笑眯眯地开口：“姐姐，你真好看。”
他说这话时，眼尾微微弯下去，露出深又亮的瞳仁，倒映着远处尚未熄灭的大火，已然是控制不住的摧枯拉朽之势。
扮演愣头青小警察的是叶修的同学韩文清。叶修在片场时同苏沐橙玩笑，说老韩少年老成，看着可不像新人，说他是刑侦队长都有人信，谁看了不得乖乖把钱包交上去。
苏沐橙笑了声：“你怎么背后说人家坏话。”
“我都是当面说的，”叶修向苏沐橙身后摆摆手，“这儿。”
苏沐橙回头一看，她身后的站着的果然是韩文清，不知道来了多久，想必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。韩文清还穿着那套浅蓝色的制服，板着脸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沐橙，苏沐橙没由来的心虚起来，觉得叶修说的很对，老韩果然长了一张天生适合做刑讯官的脸。
“导演叫你。”韩文清说。
苏沐橙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：“我？”
叶修也敛着眉站起来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原因也简单，有一个机位架错了，拍出来的镜头有穿帮，导演回放时忽然捕捉到坐在小板凳上的苏沐橙。她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监视器里最后一个画面，是她跟随着方少爷的动作慢慢回头，露出清澈分明的眼白。
年轻的，漂亮的，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小姑娘，她眼里没有水一样奔流的仇怨，却有雾一般沉默的哀伤。
彩云易散琉璃碎，哪怕方二少爷这样没有心肝的人见了，也会多停一步。
叶修说：“我不同意。”
二十出头的年轻人，演一个没有骨头似的浪荡子，他在片场也大多保持着这种状态，拍完就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不动，和方少爷一样百无聊赖打游戏。然而此刻他腰背笔直地站在导演面前，好像身后贴着一把无形的戒尺。
“沐橙还太小，她还没入学，先不说她适不适合这种方法，”叶修嗓子一哽，“您这样揭人伤疤——”
“我理解。”导演说。
导演并不否认他的意见。新加这个角色也是他一时兴起，哪怕苏沐橙同意了，日后被有心人曲解爆料，舆论也会针对剧组。然而机会难得，贴切的演员可遇不可求，这个惊鸿一瞥的姑娘，就是为了让方少爷回头多看一眼。
苏沐橙虽已成年，叶修也好歹算她半个监护人，她说不定以后就会被嘉世签了去——导演和总制片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只是说：“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谈？”
叶修和韩文清一起等在外面，韩文清还是那副样子，叶修却完全坐不住，眉眼间都是抚不平的焦躁。
“给我根烟。”他向韩文清伸手。韩文清本人不抽烟，但他扮演的这个角色却是随着剧情推进变成老烟枪，眼下拍摄进入后半段，叶修知道他口袋里肯定有。
韩文清冷冷道：“那是道具。”
“道具没说不能抽。”叶修也冷着脸，他抓了把头发，心里喷涌的情绪都堵在嗓眼无从发泄。嘉世派给叶修的助理也跟来了，看见眼下这情形，赶紧凑过去：“叶哥，我这儿有。”
叶修刚签约嘉世不久，他独来独往惯了，一直没用到这助理，后者觉得自己仿佛拿着工资吃白饭，进组到现在才抓到一个表现的机会。
叶修接过烟和打火机时已经奇异地平静下来，他看着助理，心中却十二分冷静地想，嘉世是一个经纪公司。
他在嘉世，苏沐橙早晚也会签约嘉世，但叶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，会是这样的开始。
苏沐橙出来时，依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。连韩文清都对结果有些好奇，然而叶修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，她做好决定了。
很难说这是不是叶修期望看到的结果，但他接受起来格外平静。他用手指捻灭手中的烟——这其实是方少爷习惯的动作——向苏沐橙走去。
结果却是苏沐橙先开口：“没在拍戏不要用手灭烟。”
叶修愣住，末了展眉淡淡地笑了笑。
“知道了。”
旁人瞧不出这中间的风起云涌，可漩涡中心的主角都明白得很。早些入行早些体验未必不是好事，再说，苏沐橙无论做什么、遇到什么总有他这个前辈挡在前面。
叶修最终也只是这样想。他在心里又咀嚼了一下“前辈”这个词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。他们的关系迟迟没有定义，叶修曾经考虑过无数种可能，然而事实并没有按照他思考的方向前进。
但也没关系。无论选择哪条路线，他都希望苏沐橙都去看更美更好的风景。
苏沐秋也是这样想的。
苏沐橙走出化妆间时，一人正要进来，他们撞了个满怀，化妆师哎哟一声，赶紧去看她的妆花了没有。苏沐橙乖乖地仰起脸任由她操作，进来的人是叶修，他站在门口，低眉垂眼地看着苏沐橙。今天没有他的拍摄任务，他身上不是方少爷的华服，脸上没有方少爷戏谑的表情，此刻站在门口的，就是真真正正的叶修本人。
化妆师替苏沐橙别好鬓角的头发，苏沐橙睁开眼，想到她和叶修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行色匆匆，然而那时的他们恐怕都没有想到，还有今天这样的见面。
苏沐橙的长发剪到及肩，后脑被揉得乱蓬蓬的，脸上还沾着处理好的灰尘，叶修想替她抹去，手指抬起来又放下。
远处的工作人员已经忙碌起来，爆破组准备就绪，防护措施也安排到位。风中隐约夹着一股腥咸，苏沐橙仿佛被蛰到似的眯起眼睛，天光一线间，她听到叶修问：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
“准备好了。”
苏沐橙说着，和他并肩向拍摄现场走去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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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前因基本交代清楚啦，以后的事情就，随缘更新来日方长
